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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二岁的经历——回忆1977年高考

王耀远发布于:2021/05/01

  生在新中国,未经历过战争,在和平年代中成长起来的我,感到非常幸运。三年困难时期,我在幼儿园,不曾挨饿。小学一到四年级,我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成长。  直到1966年,我才经历了人生的低谷。

66年的一天,大字报铺天盖地,11岁的我和小伙伴们好奇的看着,指指点点嘻嘻哈哈,全然不知疾风暴雨即将来临,几天后,父母和十多个老师忽然间成了走资派,被戴上高帽挂上胸牌,敲着自家的脸盆在西乡塘游街,被逼着将抄家来的书画和古书籍一并烧毁,我母亲保存外公的古书籍全没了(我当时认为最珍贵的两本相册也被拿走了,那上面有不少我童年的回忆),之后父母被剪去头发,关进牛棚,并被打得鼻青脸肿,造反派认为一九四九年前的大学生,家庭不是地主就是富农,为此,父亲专门给家乡公社去信,公社回信确认为“下中农”(70年回家乡后听说,当时公社没有我祖父母的档案,因为他们50年代先后离世了,于是公社找到生产队,生产队的人商量后回话,他---我父亲,大哥是中农,二哥是贫农,那就给他个下中农吧),我父亲这才少受些罪。那段时间,还算好,他们没有赶尽杀绝,给了我们三姐弟每月45元钱的生活费,我们三姐弟自己生活,担惊受怕的,在学校里,自然而然被划到了“黑五类崽子”一边。67年“大串联”和派斗,父母有了喘息的时间,也有了管教我们的时间,他们要求我们熟背毛主席的诗词语录和老三篇等,训练我们的记忆力。68年不知何故,父母被陌生人抓走了,我们又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,不用上课的我,整天跟着小伙伴们,不是爬树钩干枝掏鸟窝,就是下河游泳摸鱼捞江螺,日晒雨淋,跟非洲人似的。几个月之后,父母先后被放了回来,关于这件事的点滴,父母一直不愿提起。

其实,我父亲出生在贫苦人家,排行第九,为家里老小,我祖父母觉得家里应该有个读书人,不至于被人欺负,于是祖父母和父亲的兄弟姐妹,大家筹钱让他读了私塾,后来他边教书边读书,终于在1942年考入国立桂林师范学院,时年27岁。46年毕业留校任教,48年随学校迁入南宁,之后在南宁高中任教导主任,55年莫名其妙成了“胡风反党分子”,被下放到牛奶场劳动改造。62年随我母亲一起调到南宁十二中学教书。

我母亲出生在没落的有钱人家,早年外婆分家得到了几亩地,出租给别人种,收点租子,另外,外婆给别人做衣服,添点家用。外婆很开明,男女一视同仁,三个子女都给上学读书(因为我外公是大学生,42年被日本鬼子炸死了),当年湖南邵阳的小学有奖励,全年级第一名,可免学杂费,我母亲三兄妹很争气,个个读到小学毕业,我母亲中学主要是靠我舅舅教书挣钱交学费。48年考入国立桂林师范学院,在我父亲手下当学生,49年因战乱回到邵阳,随后当兵南下,到广西昭平一带剿匪,53年转业到南宁五中任教,62年转到南宁十二中任教。总体来说,我算是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。

70年初,为防第三次世界大战,我父母响应号召,把我和我弟疏散到湖南石门老家读书,初中一年,高中两年,这三年对我的成长至关重要。当年湖南的教育比广西强,三年系统学习的知识,为日后的高考打下良好的基础。

另外,德智体得到了全面发展,我在那里学会了打篮球,学会了唱歌跳舞,身体变得强壮起来。

73年春季,高中毕业回到了南宁,同年11月我弟随十二中的毕业生一起到那陈公社插队落户,我作为多子女家庭留一个在父母身边的政策受益者,留在南宁等待分配,74年6月,我被分配到南宁市饮食公司五里亭饮食店,这是集体性质的企业,50年代公私合营的产物,店里的员工年纪都不小,我们的加入,算是他们首次招收的青年员工。

我第一天上工,主要是收拾碗筷,打扫卫生,熟悉工作环境,过了几天,主任安排我切米粉,别看这活简单,其实挺累人的,半天下来,手臂都抬不起来了。之后要我学习卖米粉,学习做包子馒头炸油条等活儿,最辛苦的是值夜班,凌晨3点钟左右起床,煮一大锅粥,炸油饼炸糯米鸡,准备好早晨开门营业前的工作,然后再同早班的人,一起工作到下午两点钟左右,店里没有顾客了才能下班回家。一年后店里增加了快餐业务,我又要掌勺当炒手,总之店里的各种把式我都掌握了,最后居然让我去坐着卖牌兼出纳(轻松活),主任说是我心算好,卖牌不易出差错(因为如果钱有短缺,得自己掏腰包补上),其实另有原因(后来听其他职工说的),主要是我做事太标准了(标准规定10斤面粉做100个馒头和包子,10斤面粉200根油条。100斤米粉分成208碗),比别人做的少,赚钱少。

不过开心的事也不少,每年我都会被抽到公司篮球队,参加商业厅系统篮球赛,76年入选商业厅篮球队,参加南宁市第三届运动会。

每逢国庆节前,我也会被抽到公司宣传队排练节目,在人民公园湖心亭,参加南宁市群众庆祝文艺表演活动。

另外还参加了商业厅为期一个月的民兵训练,最后真枪实弹的射击投手榴弹,真够刺激。打到“四人帮”之后,以民兵的身份,被派到街道居委会协助工作。

前前后后不务正业有近一年时间,五里亭店的员工敢怒不敢言,上级领导单位要人敢拒绝吗。自负盈亏的小小单位照常给我发工资,真的难为他们了,为了感谢,连续三年的大年三十,我都主动请缨值夜班。77年5月,我被调到西平中心店当干事,干些杂活,收发文件接电话,主持会议打扫卫生,跟着主任到下属饮食店调解矛盾等等。

1977年10月,各大报纸刊登了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,真可谓“一石激起千层浪”,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考学的热潮,大家踊跃报名,我当时还有些顾虑,觉得高中毕业已经差不多有4年了,担心考不好,于是和弟弟商量,我弟说:“报名的人虽然多,但不见得都是厉害的,我们可以在矮子里面选高子,说不定考得上呢?”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,于是在我弟的鼓励和催促下报了名。

接下来就是高强度的复习阶段。我父母在南宁第十二中学教书,有条件帮我们弄来高中课本,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利用休息时间加紧复习功课,经常是转钟之后才入睡,满脑子的数理化、作文和政治。利用在中学住的条件,我经常请教数理化的老师,并参加那里高中生“模拟考试”(晚上自己在家做试题),然后拿去给老师批改,第一次考得不好,我赶紧找老师请教,弄清出错的原因,第二次考试有了提高,随后我依旧找老师请教,对每个问题都做到弄清楚为止,又经过几次的考试后,总算是把功课认认真真的复习了一遍,慢慢有了迎接考试的信心,但是由于用眼过度,眼睛开始有些模糊,看着月亮成了大丽菊,22岁的我近视了,这就是紧张复习的代价。

广西考试的4门科目,政治、作文、数学和理化,记得好像分两三天考完,考语文是写一篇作文,题目是:《难忘的一天》,根据题意,我作文篇头大概是这样的:“每当早上醒来,听到《东方红》歌声的时候,就会想起伟大领袖毛主席······,9月9日那天与往天一样,······”,整篇文章都围绕着9月9日那天的事情和心情进行细致的描写,这应该蛮符合当下形势的。政治考试比较容易,其内容和复习提纲差不多,理化考试我估计考得最好,因为考题和模拟考试的题目差不多,印象特别深的是关于电压电流电阻的那道题,和模拟考试的题几乎一模一样,只是数字有些不同而已。数学考试不太好,最后的那道大题全错了(回家来和我弟对了答案)。

考完试虽然轻松了,但等待的心情一点也不轻松,天天盼望着好消息的到来,终于在78年1月,得到了体检的通知,我高兴得不得了,因为这离考进大学更近了一步了,记得体检的那天早上空着肚子急匆匆的赶往医院,可能是骑单车赶路急,到达之后就马上去测血压,血压有点偏高,护士让我休息15分钟之后再测了一次,这次血压正常了,我紧张的心才放了下来。 接下来是填表报志愿,利用晚上我和弟弟都在家的时间,加上父母(姐姐在湖南石门),一家人在翻看报纸,商量着报哪个院校哪个专业比较好,我母亲想让我报考医学院,我不愿意,我害怕血淋淋的东西,我父亲随我,没有什么意见,根据估分,我弟报考了中国科技大学物理专业,我报考了湖南大学汽车专业,填写志愿表的同时,还要填写一份政审表,上面除了家庭成分、简历、工作表现等等之外,还有一栏为单位评语。那时候我的单位(南宁饮食公司西平中心店)还是蛮民主的,召开了店主任以上的干部会议,讨论对我的评语如何写,并且邀请我旁听,会议上,不少人发言说了我的优点,但我们中心店的付主任却说了一大堆我的缺点,什么自私自利啊,上班时间复习功课怠慢工作啦,等等等等,之后,在政审表上他们如何写,我不得而知,因为政审表由单位提交。

盼星星盼月亮,终于在78年2月初的一天下午,接到饮食公司打来的电话,说我有一封从湖南大学寄来的信,要我前去领取,放下电话我激动的跳了起来,骑上单车一溜烟来到公司办公室,没想到办事员说,信件让人带去中心店了(唉,这不是折腾人吗),没办法,我只好打道回府,一溜烟回到了中心店,拿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!我打开信封,取出里面的东西——录取通知书和入学注意事项,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十几条,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条,明确的写着:上学期间不许谈恋爱。

拿着信件我没有立刻回家,而是到了刘姐(友女)的朝阳冰室,告诉他们(公司篮球队的友仔友女)这一好消息,他们大家真的替我感到高兴,晚餐我们在一起边吃边聊,直到深夜我才回到宿舍,和寝室里的友女们分享我的快乐。

第二天没有上班,一觉睡到中午时分,吃了中饭才骑上单车往家赶,到了家门口,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,轻手轻脚走到里屋门口探头瞄了瞄,发现母亲坐在床上正看着我,她没有吱声,眼里充满期待的神情,我背着手轻手轻脚地来到她的跟前,突然把信封亮在她的眼前,她迅速抢了过去,认真看了起来,“老王,老王,快醒醒”母亲用手使劲摇着父亲激动地说:“耀远得了湖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”,“唔,唔”父亲迷迷糊糊地答应着,突然他坐了起来,拿过信封看了又看,确信这是真的以后,高兴起来,这时,两老的眼角都湿润了,我妈妈喃喃自语:“这就好,这就好,我还担心我们的问题(牛鬼蛇神)影响你们读大学呢,看来,耀东也应该得到通知书啦”,父母非常期待我弟的好消息,不过让他们失望了,我弟一直没有收到任何学校的通知书(当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后来经过了解,才知道是因为政审表弄丢了,没有学校敢录取。听说当年中国科技大学想录取他,他的平均分在75分以上,因为政审表没有,而且他的单位迟迟未能补上,所以没被录取,之后是走读生进的广西大学)。

湖南大学报到时间是78年3月6号到12号,我于5号前往。那天,饮食公司专门派车送我去长岗岭火车站,因为南宁火车站那年刚好在重建。父母弟弟和朋友们前来送行,我高高兴兴的坐上开往长沙的火车,开始了我的大学学习生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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